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阅读与写作委员会

理事风采|王黎君: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新趋势

来源: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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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事风采|王黎君

王黎君,浙江上虞人, 200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2005-2007在华东师范大学作博士后研究。现为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系浙江省高校中青年学科带头人、浙江省之江青年社科学者,入选浙江省151人才工程。主要从事儿童文学与现代文学研究,兼任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全国师范院校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浙江省现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等职,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各1项,浙江省社科规划项目2项。出版专著4部,在《文学评论》、《学术月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刊物发表论文30余篇。

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新趋势


文|王黎君


内容摘要:新世纪的中国儿童文学呈现出多元化的格局。图画书在新世纪完成了现代形式的建构,并以中国美术元素、民俗元素的融入而彰显出图画书的中国气质。市场与商业催生的通俗儿童文学,尽管艺术上尚需完善,然而其对童年的亲近、文学与游戏的对接等等获得了庞大的读者群。开放而充满互动性的网络又使儿童文学在文本建构、形式要素等方面留下明显的网络印痕。图画书的崛起、通俗儿童文学的畅销、网络儿童文学的兴起等等,共同参与了中国儿童文学在新世纪的蓬勃发展。
关键词:新世纪;图画书;通俗儿童文学;网络儿童文学

历史的演进推动着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尤其是在进入新世纪之后,伴随着国外儿童文学作品和理论的引入、国内学者理论研究的精进、儿童教育观念的改变等等,中国的儿童文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和阅读支持,于是,在几十年的艺术创作、理论研究的积累之下,崭新的艺术走向必然成为中国儿童文学在新世纪里的前进姿态,图画书的崛起、通俗儿童文学的畅销、网络儿童文学的兴起等等,都是这种新趋势的具体呈现形式。


一、图画书的崛起

图画书是新世纪最为引人注目的儿童文学新景观之一。曾经在前一个世纪里断断续续、若隐若现地发展着的中国图画书,在新世纪突飞猛进,《荷花镇的早市》《小石狮》《团圆》《躲猫猫大王》《安的种子》等一批从文图关系到装帧设计都体现出现代图画书气质的作品的出版,周翔、熊亮、朱成梁、梁川等谙熟现代图画书艺术特质的创作者的出现,预示着中国图画书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图画书也由此成为幼儿文学中一个重要的门类。

这种景观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来自国外图画书引进的推动之力。新世纪伊始,《爱心树》《猜猜我有多爱你》《驴小弟变石头》《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爷爷一定有办法》等大量世界经典图画书都被翻译出版,并引起了成人读者极大的关注和热情。这一方面来自经济发展之后购买力提升所形成的对价格不菲的图画书的接受能力,以及年轻父母们对孩子早期阅读的重视和眼光;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整个童书界以及儿童文学研究界的一种引领和期待。早在2001年出版的《中国儿童文学5人谈》中,“图画书”已然成为梅子涵、方卫平、朱自强等儿童文学学者的关注重心,展开了充分的、富有前瞻性的讨论。在这场讨论中,朱自强提出“我一直认为图画故事书肯定是中国儿童文学在21世纪一个非常大的增长点。要想把它做好,首先是一个引进的工作。真正优秀的图画书是什么?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引进之后我们才能有一种启蒙。”之后中国图画书的发展迅速验证了这一说法,世界图画书翻译引进风起云涌,迅速占据了童书市场的大量份额。也正是在世界图画书铺天盖地的熏陶之下,不仅形成了一个阔大的阅读和接受群体,更以现代图画书的艺术范式冲击着中国的图画书作者,打开了他们的视野也提升着他们的艺术表达,从而直接推动了中国图画书的发展。

仔细梳理新世纪以来的中国图画书,可以检视这一阶段的创作实绩。2000年,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李拉尔系列”,包括《大人都是猫咪》《我也会当爸爸》《爸爸小时候怎么样》《我是一个小孩儿》等共4册,梅子涵幽默感性的文字和故事,赵晓音、沈苑苑富有想象力、幽默、个性的插图,共同完成了对成人世界的颠覆。之后,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在2003年推出“我真棒”系列20册,明天出版社2006年出版“小肚兜”系列9册,海燕出版社也从2008年起陆续推出“棒棒仔心灵之旅”、“ 棒棒仔品格养成”、“棒棒仔快乐做自己”等多个系列的图画书,熊亮的“绘本中国”系列、“情韵中国”系列更是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注中国元素的呈现而魅力独具。这些丛书的出现,以其规模上的优势对中国图画书的推动是卓有成效的,丛书中的有些文本也显示出了较高的艺术成就。如王早早著、黄丽绘画的《安的种子》,通篇故事充满着禅意。老师父给了本、静、安三个小和尚每人一颗千年莲花的种子,本希望自己第一个种出来,急切地在漫天飞雪中种下了种子;静查阅了各种书籍给了种子最好的器皿;唯有安,将种子挂在胸前,一如既往的扫雪、扫地、挑水、做斋饭、散步。然而本和静没有等到莲花开,只有安,在春天的池塘里适时种下了千年莲花的种子,等到了盛夏阳光下轻轻开放的莲花。绘者黄丽将这样一个充满着禅意的故事也表现得富有古意而质朴,整本书以暗沉的灰色调为主,又加入暖暖的土红色的庙宇门柱,加上白色的雪,体现出一种宁静、朴素又温暖的气息。画面设计上,她将本、静和安设置于同一个跨页,让本、静、安三条故事线索在同一个页面中展开,并在翻页中形成故事的延续。这样的画面建构,也通过行动派的本的急躁、刻意经营的静的细腻更加彰显出安的淡定,使整体的图画文本呈现出安静平和的禅意和氛围。尤其是后环衬,大树绿意盎然,莲花在风中绽放,而种出了千年莲花的安依然挑水如常,这种设计拓展了文字留下的空间,散发出人生的哲理和智慧,也将安静平和的心境和禅意推进到图画之外。因此,无论是文字的精准、图画的古朴还是图文结合的巧妙,《安的种子》都称得上是这些丛书中的出色之作。《西西》(萧袤文,李春苗、张彦红图)的画面建构也十分出色。小小的西西安坐在椅子上,常居于画面一角,在热闹的游乐场的衬托下,显得孤单而拘谨。也许作者是要表达关于“专注”的话题,然而读者在画面中明显感到的是西西的孤单,被隔离在游乐场热闹气氛之外的孤单,图画和文字形成一种内在的张力。《青蛙与男孩》(萧袤编著,陈伟、黄小敏图),文字层面主要由青蛙和男孩的对话构成,语言简单而富有儿童的特色,画面上形象的建构、细节的安排等等也都呈现出良好的叙事能力。这样的图画书,无论从内蕴还是文图的表达,都是令人欣喜的。《安的种子》《西西》和《青蛙与男孩》也因其出色的艺术成就而分别获得了第一届、第二届丰子恺原创儿童图画书奖的佳作奖。

当然在这些丛书中,质量是参差不齐的,并非每一本都能达到《安的种子》《西西》的艺术水准,然而整体上还是呈现出了21世纪中国图画书创作的一个侧面以及在原有基础上的发展。丛书之外,一些单行本如《团圆》《漏》《荷花镇的早市》《躲猫猫大王》等等,由于打破了丛书在装帧等方面的束缚,在艺术呈现上更加自由,艺术个性也更加明显和丰富,它们和这些丛书一起,共同构成了中国图画书在21世纪最初阶段的发展和相对繁荣的状态。

很明显,这样的发展和繁荣不仅是数量上的,更是艺术质量上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是现代图画书文本形态的形成。21世纪的中国图画书,第一次将图画书推进到了现代图画书的阶段,具有了现代图画书的创作理念、手法和文本形式。回望中国图画书的发展历史,尽管远在明代就有图文并茂的《日记故事》,1921年郑振铎创刊的《儿童世界》从第一期起就开始连载图画故事,建国后,也曾印刷出版了大批的图画故事文本。然而,在对图画书的概念和把握尚处于不明晰的状态之下,这些图画故事中绝大多数的创作理念与现代形态的图画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距离,“我们的图画故事书以文字故事为主,图画基本上是密集插画性质,图画为辅,对图画的艺术表现力要求不高;而西方的图画书则以图画为主,文字故事依然重要,但是它需要图画来表现和升华,图画被视为有高度的艺术。”文字的主体地位的保持以及图画的辅助功能的设置,使中国的图画故事书很多时候只能被称作为带插图的书,而不是图画书。印刷、装帧设计也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以及对图画书文本的认识的简单化而相对比较简陋。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西方大量优秀图画书文本的引进和出版,不仅为中国图画书的发展提供了典范的文本,也丰富和改变着对图画书的认知,并体现在本阶段的原创图画书的艺术质量上。周翔的《荷花镇的早市》以城里孩子阳阳回乡下给奶奶过生日,清晨跟姑姑一起逛早市为故事线索,简洁的文字清晰交代了逛早市的过程,并被似乎是不经意地放在了页面的底端,窄窄的一行或者几行文字。而与之相对的是大开幅的画面,展现早市的各种场景,菜市场、早餐摊、演出等等不一而足,呈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以及江南水乡独具的氤氲之气。整本书的装帧设计也是豪华考究。正如方卫平先生所说:“也许,从这本图画书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相对成熟的图画书创作理念和手法,甚至,一种能够体现现代图画书设计、装帧和印制观念的图画书文本形态正在中国进一步形成和明晰。”不过,《荷花镇的早市》在画面和故事设计上有点太注重于散文化,叙事性略有不足。相对而言,《团圆》在故事设计以及图文配合上,可读性会更强一点。故事源自中国现实生活中一个常见的事件:外出打工的父亲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年后又再次离家。然而故事从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讲来,质朴真诚,自有一种感动人的力量。尤其是画面的语言,非常具有表现力。在年节的气氛中,母亲将父亲迎回家,小女孩站在门口,怯怯的又是期盼的,离家一年的父亲已经显得陌生而疏远。翻到下一页,小女孩已经在父亲的怀里,可是是被吓哭了的小女孩,眼含泪水、双手拼命地推着父亲,是在努力挣脱父亲的怀抱,显示出了小女孩与父亲之间感情的生疏。接下来的几页,是小女孩戴着爸爸买来的新帽子,陪爸爸去理发、修理房子,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舞龙,也和爸爸妈妈一起贴春联、走亲戚等等,和爸爸几天的相处,彻底扫除了小女孩对爸爸的生疏之感,浓浓的爱和依恋漾满了图画的空间。然而正当这种情绪满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为爸爸收拾行装的画面,妈妈背过身去掩面而泣,爸爸落寞地系着鞋带,小女孩倚在门框上,小小的身躯沉浸在忧伤之中。后面的画面是这种忧伤的延续,小女孩在父亲的怀里,可是父亲即将远行。画面对情绪的渲染是成功的。而且,在画面的设计和构造上,也是错落有致,小图、一页的图以及跨页的大图、文字和图像的关系等等都显得妥帖。这样的图画书,已经基本具备了现代图画书的文本形态。

第二是中国元素的蕴含。中国的原创图画书,在21世纪的发展中,是努力寻找并彰显中国的特质的,无论是表现的形式还是呈现的内容,都有着对中国风追求的热忱。插图作者有意识地借用中国传统的元素,以期为西方图画书覆盖之下的中国图画书寻找一条突围之路。首先是中国美术元素的借鉴,水墨、剪纸、年画等等技术都运用到了中国图画书的创制之中。梁川编绘的《漏》,主要采用的是中国传统水墨绘画中的写意技法,在墨的浓淡之间将一个关于“漏”的民间故事演绎得酣畅淋漓。构图突破了常规,老头子、小胖驴、小偷、老虎等的造型都是写意的笔法,夸张而有趣,风雨的表达更是别出心裁,梁川在创作小记中说是:“为了拥有一场疯狂的大雨,我用毛笔饱蘸墨汁,朝桌子上、墙上尽情摔、甩、挥、洒……屋子里漫天下起雨来,然后剪了贴、贴了剪、又剪又贴、又贴又剪”,这样的画面创制方式,确实达到了风雨交加的自然景象的渲染和呈现。梁培龙的《中国绘》系列5册,也借鉴了传统水墨的技法,具有浓郁的国画特质。于平、任凭夫妇编绘的《老鼠 老鼠》《牛年的礼物》《虎年的礼物》《龙年的礼物》等图画书,则是剪纸艺术融入图画书的创意表达,传统剪纸构图中对时间、空间、比例关系的打破,立体的世界呈现在二维的平面之中,形成了构图的超现实性,月牙形锯齿形等典型的剪纸纹样也使画面带上了明显的装饰性,这都为图画书的呈现提供了新奇的艺术效果。熊亮的《灶王爷》则是典型的年画风格,封面灶王爷的造型,就是按照年画的艺术特质来塑造的,身形丰满、简洁,画面均衡、对称,用色鲜亮。正文中的爷爷、奶奶和“我”,也是“头大身小”,身形比例夸张,头部突出而身体的高度缩减,并横向夸张和变形,显示出丰满朴实、结实敦厚的身材特征和造型效果。这都是来自于对年画的艺术特质的借鉴。水墨、剪纸、年画以及泥塑、篆刻、书法等等中国美术元素的融入,给中国图画书带来了浓浓的中国味道以及独特的艺术传达语言,并与中国风味浓郁的故事相协调,从而使中国图画书获得了标志性的中国特色。其次,是中国民俗元素的融入。各种岁时节气、风俗习惯等等,以合适的方式进入到中国的图画书中。熊亮的《年》是对中国传统节俗及传说的呈现和改写,传说中的怪兽“年”,爆竹、年画、红灯笼以及大量的红色的使用,衬托出了过年的热闹和特色;《团圆》里更有着浓郁的年的气息:贴春联、挂红灯、包汤圆、拜年、舞龙等等;保冬妮著、马新阶绘的《荷灯照夜人》,则将故事的背景设置在中元节,爸爸带着小菱为在车祸中死去的姐姐放河灯,鬼节放河灯缅怀先人是中国的传统习俗之一;还有熊亮《灶王爷》中的“灶王爷”、 保冬妮文,黄捷绘《小小虎头帽》里的“虎头帽”等等,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这些民俗元素的融入,使图画书散发出一种浓浓的中国味道和情韵。再次,是中国情景的建构。画面构造中透示出浓郁的中国生活气息。周翔《荷花镇的早市》充满着江南水乡市井的活泼与生动:人头攒动的早市、演出正酣的舞台、黑瓦白墙的楼宇、流淌的小河和横卧的小桥、上下行的船只等等,共同构成了江南小镇的中国味道和生活气息。《花娘谷》(保冬妮文,小舟绘)更是显现出杏花烟雨江南的特质,白墙黑瓦的屋宇掩映在桃花、海棠的粉红之中,富有了诗意的江南情调和清新的江南韵致,保冬妮说:“把最柔情的美丽送给了花娘谷,只要翻过那些画面,谁也抹不掉那一页一页的桃红和杏粉。这是蕴含着中国美的水墨图画书,一幅幅画面宛如新民俗画一样清新。”姚红的《迷戏》,则是流淌着秦淮河的南京城以及陶醉在戏里的唱戏者和听戏者。中国情景的展开,使中国的图画书显示出了明显的中国气息和独特的韵味。

毫无疑问,中国的图画书在新世纪的语境之中呈现出了高歌猛进的气势,一批拥有相对成熟的图画书理念的作者的出现,具有现代特征的图画书的出版、图画书阅读氛围的形成等,都标志着中国图画书在新世纪里的优秀成绩,2008年,甚至被誉为是“图画书原创中国年”。然而,在热闹的背后,我们依然要保持理性的眼光,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原创图画书与世界经典图画书之间的距离。


二、通俗儿童文学的畅销

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一大特色是通俗儿童文学的畅销。其实,就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历史而言,通俗儿童文学从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之时起,在长长的20世纪里,几乎一直没有获得合法的身份和应有的肯定,对通俗艺术的偏见,儿童文学教育性的凸显等因素制约着儿童文学的通俗化追求。然而从上个世纪末开始,商业和市场开始冲击文学领域,文学的娱乐化、大众化倾向日趋明显,通俗儿童文学也就应声而起,搞笑、冒险、奇幻、侦探等类型的通俗儿童文学逐渐占领了童书市场,甚至开始挤占少儿读者的主体阅读空间。这一方面是源于商业利益的驱动。出版社要在市场化的环境中获得可持续的发展,畅销书的打造是一种重要的手段,上千万册的超级畅销儿童文学的出现给出版社带来的利润相当可观,因此,基于销售的目的,出版社会采用各种营销手段,以文化产业式的运作方式,包装推销书籍和作者,在销售量的高回报中获得生存。市场成为了制约和影响儿童文学的创作和出版的重要因素,而大众的、通俗的儿童文学因其丰厚的商业价值自然获得了推动和鼓励。另外一个方面是取决于儿童读者的阅读选择。进入新世纪之后,新媒体的覆盖培养了儿童新的阅读习惯和阅读方式,动漫、卡通、网游等娱乐化的消费方式吸引着儿童的目光,给他们沉重的学习压力之外一个轻松而欢愉的空间。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图像、对轻松而快餐式的阅读就有了一种迷恋。新媒体的盛行,也改变了儿童被动选择和接受儿童文学的特质,使他们在阅读过程中的自主和自由性增强,成人作为儿童阅读指导者和引领者的身份逐渐淡化,儿童的主体地位提升,阅读的娱乐化趣味上升为阅读选择的重要因素。通俗儿童文学能够满足儿童这样的阅读诉求,因而风生水起。朱自强先生将通俗儿童文学与艺术儿童文学的分流看作是“新世纪里,中国儿童文学发生的最有意味、最为复杂、最大的变化”。

在新世纪里,最受人关注的通俗儿童文学作家是杨红樱。尽管对杨红樱创作艺术上的质疑一直作为一种批评的声音存在:“她的笔下只有故事,那种编得很匆忙的调皮捣蛋的故事。……至于人物,‘马小跳’与五·三班的‘肥猫’他们就没有多少区别,总之就是调皮,是一种单一的模糊的影子,……这些故事从头至尾没有多少发展,除了马小跳年龄渐长,故事其实只有数量上的增加而已。”“从作品的艺术表现到内在意蕴,读杨红樱的作品,无论是着眼作品整体还是其一些主要层面,似都感到有些乏善可陈。”杨红樱的儿童小说中文学性的欠缺也确实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她的《淘气包马小跳》系列、《五三班的坏小子》《漂亮老师和坏小子》等持续畅销,甚至发行量达到超千万册,并成为一种儿童小说创作的类型而被模仿,迅速地引领起一种轻松幽默的校园小说在童书界的盛行。

这种盛行,自然跟媒体、出版社的鼓动,时代、环境的改变等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杨红樱的创作贴合了此时期的孩子的阅读需求。杨红樱的创作,将故事放在孩子熟悉的生活背景中展开,写的无非是老师上公开课、同桌之间的冤家关系、家长被老师叫去训话等小学生生活中常见的事件,呈现儿童熟悉的生活,贴近儿童的阅读感受,对小读者来说有一种亲近感。“淘气包马小跳”系列中的《同桌冤家》里,马小跳非常向往能与夏林果同桌,可是夏林果从来不理马小跳,连看都不看一眼马小跳,因为夏林果是跳芭蕾的,她总是“下巴抬得老高,眼睛平视前方”。于是为了引起夏林果的注意,马小跳故意将夏林果桌子上放着的一块香水橡皮拂到地上去,可是夏林果什么反应也没有;马小跳又故意将椅子往后靠,把后面的桌子顶得倾斜,压在了夏林果的身上,终于惹得夏林果伤心地哭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不过想让夏林果注意到他,结果却是因为欺负女同学被请进了老师的办公室。事件发展的逻辑完全是儿童式的,马小跳和夏林果在事件中的表现也完全是儿童心理的自然演绎,两个人的委屈都是发自真心的。这其实表达了杨红樱对儿童和童年的理解,作为一个曾经在小学从教7年的作者,怀着“破解童心”的愿望,自认为“是一个为孩子写作的人,我需要倾听的是孩子的心声,他们在我心中至高无上。”孩子,是她关注的核心群体。

这样的创作姿态传递出了杨红樱理解童年的美好愿望,她写“淘气包”马小跳,写五三班的“坏小子”,写漂亮老师和“坏小子”……在她的笔下,孩子的“淘气”和“坏”几乎遍地都是,从标题到内容,“淘气”和“坏”都构成了作品的关键词。实质上,这样的“坏”只是对儿童的活泼、好动、淘气、充满游戏精神的天性的一种艺术还原,作家对这些“坏”小子,是怀着“纵容”之心的,对他们的肯定也是理直气壮和高调的,这种高调和理直气壮的背后,正是杨红樱对童年生命的理解和关切。由此,调皮捣蛋、搞怪、恶作剧等就构成了马小跳们日常生活中的常态。但是另一方面,将儿童读者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之后,一种“朝向童年的‘文化献媚’”开始形成,并且“对于儿童消费者的刻意逢迎使得儿童小说过分看重作品表面上的幽默效果,从而导致了这一文体的过度娱乐化倾向。”《暑假奇遇》里的一件奇遇就是“长鱼的树”,起因是马小跳和小非洲为了用鱼腥味引诱白猫和黑猫从树上下来,就将十几条小鱼挂在了树的枝叶间,没想到,这无意间的举动引来了一群慕名来看“长鱼的树”的游客,几个戴着棒球帽的大学中文系女生很好奇地问马小跳树为什么能长出鱼来,马小跳就编了一个白猫和黑猫的爱情故事,说树就是它们的家,因为“猫喜欢吃鱼,鱼就从树上长出来了”,把女大学生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有着爱情故事底色的“长鱼的树”也借由女大学生们广为传播出去,吸引了更多游客的到来。这样的书写几近于为幽默而幽默,女大学生们虽然感性浪漫容易被爱情故事打动,但还不至于幼稚到相信树会长出鱼来的神奇,如此的“幽默”显得生硬和虚假。至于马小跳让写字老头模仿爸爸的笔迹在家校联系本上给老师提意见,导致爸爸被老师像训小学生一样地训,爸爸不仅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挨训,还因怀疑自己得了失忆症而充满了恐惧(《贪玩老爸》),如此的故事设计,更有了为取悦儿童而戏谑成人的味道。

由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和盛大网络联合推出,雷欧幻像执笔的《查理九世》系列冒险小说,是新世纪通俗儿童文学中的又一成功范例。由于一只叫“查理九世”的小狗的到来,小学生墨多多的生活中开始谜团迭现,于是墨多多和他的伙伴们在查理九世的带领之下展开了一场场神秘的冒险之旅:他们调查黑贝街的亡灵、追踪“恶魔之子”进入传说中的禁地、探访吸血鬼卡玛利亚家族的领地、误入满是食人鼠石中蛇的白骨森林……谜团也最终在冒险中依次解开。故事中所包含着的幻想、冒险、侦探等的元素,使文本具有了极大的可读性和吸引力,又努力融入了考古、地理、历史等知识,自然也赢得了家长的支持。于是,在畅销书榜单上,《查理九世》稳居前列。

在新世纪,儿童中盛行的除了杨红樱们的通俗小说,还有一种文学形式,就是网游文学。这是一股网络游戏的盛行所带来的儿童文学的风潮,从2009年开始,以一种几乎是席卷的姿态,迅速地俘虏了大量的儿童读者。这种风靡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孩子首先是游戏的小玩家,因为对游戏的痴迷,而爱上了依附于游戏而产生的网游文学,其中也显示了出版商对商机的敏锐把握。实质上,网游儿童文学只是网络游戏的一种衍生品而已。依托于摩尔庄园、洛克王国、奥比岛、赛尔号、植物大战僵尸等网络游戏的童书《摩尔庄园》《玩转摩尔庄园》《海宝有约——奥比岛超级明星档案》系列、《赛尔号冒险王》系列、《洛克王国探险笔记》系列、《植物大战僵尸》系列等陆续出版,形成了异军突起之势。尤其是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与宝开网络游戏公司联合打造,由金波、高洪波、白冰、葛冰、刘丙钧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执笔创编的《植物大战僵尸·武器秘密故事》系列,更是在短短半年时间内,销售量就突破了500万册。这是一套面向低幼的童话故事书,是借助于植物大战僵尸这一游戏中的植物、僵尸和场景为创作素材编织出来的。每个故事中都会讲述一种植物武器的特点和拟人化的性格,如大嘴花爱说话、火爆辣椒脾气火爆又热爱唱歌等,以及这些本领各异的植物让僵尸吃尽苦头的有趣过程。幽默而富有童趣的故事,再加上浅显生动的语言和大量的儿歌的融入,使作品既依附于游戏,又充分发挥了童话的想象,塑造出了富有活泼的生命感觉的角色形象,给孩子带来了充分的阅读乐趣。

这些网游文学的出现和繁荣,是跟多媒体的盛行和网络游戏的风靡有关的,游戏中儿童主体地位的确立、游戏本身所带来的娱乐的快感,也都会吸引儿童对游戏的投入。而网游文学一方面依附于网络游戏,另一方面又采用附赠游戏点卡等,使阅读与游戏有了一种直接的连接。这都影响着读者对文本关于文学性之外的痴迷。因此,无论是《植物大战僵尸·武器秘密故事系列》,还是《洛克王国》,从文学性上去讲,并不出色,甚至有着明显的模式化的痕迹,故事的编织也略显粗糙,然而,将游戏的形式和故事的内容对接在一起,网游文学获得读者的亲睐就是很自然的结果。

校园儿童小说、网游儿童小说为代表的通俗儿童文学成为新世纪初热门的儿童文学形式和成绩。尽管存在对这两者的批评的声音,然而销量榜上的位置已经显示了它们在儿童读者中的受欢迎程度。虽然不能以销量论英雄,但是销量客观反映了作品在读者群中的普及程度。站在新的时代语境之中,不能忽视伴随着时代、观念、媒介等的改变所带来的儿童文学发展的新领域,通俗儿童文学的畅销是自然也是必然会出现的一种儿童文学选择。只是,看起来热闹非凡的通俗儿童文学,离艺术上的成熟还是有着明显的距离,需要作家在文学性上进一步坚持与努力,平衡文学性和市场之间的关系。


三、网络儿童文学的兴起

网络儿童文学在21世纪的兴起,是必然的事情。当下环境中,网络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铺天盖地,无论是学习、游戏、阅读还是日常生活,都跟网络密切相关。在这样的全媒体时代,文学也不可能再以传统纸媒一统天下,开放的网络提供了广阔的文字发表空间。在这虚拟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文字的编撰者,所创造的文学作品也不再需要编辑的审阅和出版社的操作,可以第一时间在网络发表,并被各种读者阅读。而读者也不再是沉默的读者,他们以跟帖的形式品评文本,并为作者的创作思路和情节框架提供建议,与作者形成互动,从而也参与到了文本的构建过程中。网络文学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在新世纪的文学空间里熠熠生辉。儿童文学作为文学的一个分支,也深受网络写作潮流的影响,网络儿童文学逐渐兴起,在文本建构、形式要素等方面留下明显的网络印痕。

网络儿童文学兴起的前提是各种儿童文学网站的建立。“纯真年代”以大量的网络原创童话盛行一时;饶雪漫、郁雨君、伍美珍三位女作家开创的“花衣裳工作室”,以她们的专栏为主,也接受读者的投稿;“小书房世界儿童文学网”亦开设有读者的文字发表空间……这些网站的建立,一方面给读者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网上阅读场域,另一方面也集聚和培养起了一批作者,如疾走考拉、艾斯苔尔、小碗等,他们以灵动和自由的笔致从网上创作起步,获得很高的点击率,积累了丰富的人气,然后再从线上走红走向线下出版。一些儿童文学专业作家也纷纷开设个人网站,“郑渊洁网站”、“李志伟童话镇”、“杨鹏幻想网”等,试图在传统的纸媒之外寻求网上的发展空间。之后,博客的兴起,作家们又纷纷开设个人博客,张贴自己的创作,在线交流文学观点等等。这为网络儿童文学提供了充足的分享和展示平台。

网络的最大特点是开放,开放的自由的作者群体和开放的自由的读者群体,开放的语境所形成的大众化的文学倾向,以及快餐式的网上阅读习惯与需求,这就会影响到文学的样式和特征。网络儿童文学的最典型表征是娱乐化元素的增强。从故事的建构到语言的表达,都呈现出可读、时尚和富有想象力的特征,带着娱己和娱人的性质。疾走考拉就曾表达她童话创作的初衷就是“自娱自乐”。她的《大风过后小心洗头》以一场大风的到来展开想象,大风使“我”的头发成为了一个“百宝箱”,小麻雀、狗项圈、种子、唱了一半的歌、一个名字的轻声呼唤等等都被从乱发中甩了出来。于是,从这一声呼唤里,“我”想起了电影《日瓦戈医生》中日瓦戈医生对分别多年的恋人的最后的呼唤;“我”也模仿《栗色小天使》里的小男孩照顾小麻雀;从狗项圈联想到了在天堂的小狗……想象很多是来自自我情感的表达。伍美珍的儿童小说明快简单同样具有明显的娱乐性,尤其是语言上的时尚和流行用语的采纳使塑造的人物具有校园新人类的特质,在娱乐读者上达到了不俗的艺术效果。《同桌冤家》系列中遍地都是这样的文字:“‘是哦是哦,太后被电到了耶!’我狠狠地叉了一勺饭”、 “就是么,和陈月比,简直就不叫LADY”、“‘喂!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有异性没人性啊?’我义愤填膺”、“第一爱甩酷的家伙当然是惜城了”……“电到”“有异性没人性”“甩酷”等贴近儿童读者日常语言的新兴用语,体现了儿童的思维方式,好玩又通俗。这样的写作风格和文学表达方式,娱乐化的特质是明显的。

网络儿童文学的另一个重要表征是互动性。网络给文学带来的不仅是创作原则和出版制度的改变,还有传播媒介和阅读方式的变革。线上线下的互动、作者读者的互动等等成为网络儿童文学的独特之处。《你好!花脸道》作为一部纸媒和网络互动的小说出现于1999年,但是网络的红火一直延续到21世纪。互联网上的“花脸道初中部网站”,读者可以和网络虚拟的小说主人公交流,也可以重编、续写故事情节,参与故事的发展和情节的建构。这种即时性的交流改变了读者的阅读方式,参与度的增强使他与文本的距离明显缩短。“花衣裳青少年文学网”开设的“网友专栏”、“网友投稿”等栏目也是与读者互动的平台,而且还将互动放到了纸媒当中。《同桌冤家》丛书中就有“同桌冤家PK大擂台”,刊用了读者的同桌冤家故事,2015年出版的《同桌冤家动物园》系列、《同桌冤家吃货课堂》系列,也在网上发起了“动物”、“吃货”的征稿活动,并将入选的稿子纳入到了纸媒出版的书籍之中。因此,开放的网络给作者和读者提供了开放、自由、平等的对话和交流的空间,即时性的沟通使读者不再是文本的被动接受者。

微博的盛行又给儿童文学带来了新的变化,微童话是最直接的结果。早在2007年,亚东就开始进行微童话的探索,2011年正式在新浪开微博发表微童话,并在2012年出版了《一本最美的早晨:中国第一本微童话》一书。盛子潮、冰波、谭旭东等作家也积极从事和推动微童话的创作。顺应微童话创作的流行,新浪网在2012年举办了首届微童话大赛,《小青蛙报》也举办了微童话有奖征文比赛。于是,微博的盛行、作者的参与、媒体的支持,共同推进了微童话这一网络文学样式的发展。

微童话由于是催生于微博,140字的限制就成了微童话形式上的硬杠子。要在这么短的篇幅之内完成故事的讲述、童话形象的建构以及童话智慧的表达,是有一定的难度的,对作家的想象力、文字建构能力的要求也比较高。因此,尽管微童话在一段时间里颇为流行,而真正的优秀之作并不多见,不少作品常常为了量的“微”而缩减了质的高度,想象力平淡,并不能完全达到预期的艺术效果。有些微童话作品能给读者带来惊喜,如盛子潮的童话:“小刺猬的妈妈前几天去世了,小兔子很想接小刺猬来家里玩,兔妈妈说,小刺猬身上长着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痛你的。第二天,小兔子把自己身上的毛都剪了下来,兔妈妈太惊讶了:你这是干什么?小兔子骄傲地回答:我要用兔毛给小刺猬织一件兔毛衫,小刺猬穿在身上就不会扎痛我了。”这则只有127字的微童话,故事完整,构思精巧,形象鲜明,又传递着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整体呈现出儿童文学的温暖和明媚。冰波的《水晶靴子》:“听说圣诞老人总是把礼物放在靴子里。阿笨猫想:‘我很聪明的,我要做个巨大的靴子,像房子一样大。’半夜里,圣诞老人看到房子一样大的靴子,只好重新拿来了新礼物。第二天,阿笨猫拆啊拆啊,原来是一只水晶靴子,只是火柴盒差不多小。圣诞老人留条说:‘易碎品。所以要多塞纸。’”这则微童话更多呈现出幽默的趣味。

在一个网络、微博盛行的时代,微童话的存在本身是合理的,微博的媒介使微童话的创作和传播自由而开放,这对童话的推广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正面作用。问题在于140字的篇幅之内,作品能否展开丰富的想象和精巧的构思,能否坚守童话独立的艺术品格,能否传达儿童特有的情趣和由此而生成的童话的审美特质等等,这就对作者的素养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这一创作特性导致了表象上微童话创作颇为热闹,而实质上良莠不齐,优异之作较为少见。

由此可见,进入到新世纪,中国的儿童文学在原有的童话、儿童散文、儿童诗歌等创作的持续发展之上,获得了崭新的推进,图画书、通俗儿童文学、网络儿童文学等文学形式兴起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为新世纪多元共生的儿童文学创作形态提供了艺术上的支撑,显示出中国儿童文学在新世纪里的蓬勃发展与积极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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